我最快乐的童年时光是在外婆家度过的。
那是个生机勃勃的小院,一串红堆簇在花坛,牵牛花爬满了花架,墙角边藏着狗尾巴草,阳台上还种上了茉莉花。
每当茉莉花开,外婆就会采来最鲜嫩的一簇,用针线穿成项链,给我和姐姐戴上。她常说“今生种花,来生漂亮”,可我的外婆,从今生起就是一个漂亮的人。
外婆是最疼爱我的,近乎溺爱。小时候,但凡我想吃的、想玩的,告诉外婆就总会有。小孩的心思其实是最机敏的,很快我便知道,若爸妈要收拾我,我就得往外婆处去,那便谁也不敢收拾我了。还记得动画片《樱桃小丸子》里外公对小丸子说的一句话,“就算全世界都不偏袒小丸子,我也要偏袒小丸子呀”。外婆就是那个永远偏袒我的存在。
小时候,我总爱和外婆睡,头挨着头,一直到上小学。她临睡前会含服速效救心丸,有时有蚊虫会用清凉油擦抹。所以直到现在,速效救心丸的甘草味和清凉油的薄荷味,对我来说,都是外婆的味道。
外婆会给我讲故事,她在图书馆工作,家也安住在图书馆的家属院里,于是图书馆的阅览室便成了我从小玩耍的地方。我还记得那些连环画,画的都是名著里的故事,小小的一本,图书馆的阿姨们用一块长长的木板把两三本订成一排便于保管,我就拖着这木板爬上阅览桌去看,外婆有时候也会跟我讲里面说的是什么。那是我启蒙的读物。
后来父母把我接回家住,以便监督学习。可外婆总是在我大概做完了作业的时间点“散步路过”我家,我就背着书包又和外婆一起回外婆家,第二天吃了外婆煮的米粉再上学。
直到我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外婆家是我成长最主要的地方。然而,我最终没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那些迢迢的旅途和葬礼上繁复的民俗仪式,是我向她表达孝敬的最后方式,也是唯一方式。
那些我们都以为理所当然的来日方长,最终都变成了后会无期。
很多时候我会思索那些远离家乡的日子应该被赋予何种意义。生命到底是应该凝聚对未知旅途的勇往无前,还是应该饱含对故乡亲友的般般深情。
外婆的葬礼完成的那天,小雨淅沥。我跟着送葬的队伍高一脚低一脚地穿城而过,越田爬山,一路上却总是想起这些路过的地方,外婆都曾带我来过,去买豆腐、去剪头发、去走亲戚、去给外公领退休金……
以前我们都手拉着手。可是,这一次,她在车里;我在车外。
外婆的墓地和外曾祖母、外公的墓地在一起。那是她生前去走访亲友时自己看中的地方。
墓地面对远山,一重高过一重;山脚伴着清溪,潺潺流向远方。下雨的日子,水汽蒸腾,山上望去更是如临仙境。站在山下回望坟茔,隔着云山雾气,隔着崇岭叠翠,都模糊得再看不真切。春节来给外曾祖母、外公扫墓时枯萎的树萢又结出了红艳艳的新果子。车队随着山路转弯,来时的泥泞路便一条条隐在身后再看不见。
来时的前路已渐渐模糊,眼前迢迢的,尽是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