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她小时候常听家里老人唠叨 ：“手长嘴长人有短儿，外财不发命穷人，小心没有过火的，不说过头话，不行过头事儿。”姥姥、姥爷也经常说 ：“为人得讲天理良心，人好人坏老天照应，世事老天看得清，吃亏人常在。”多少年过去，母亲听着这些话长大。母亲说，现在明白了，记忆中的那些话就是家教！

姥爷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小时候只是跟着他哥哥读过私塾，解放后都20 多岁了才正式上学。高小毕业后，姥爷做了 3 年村会计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做了村支书，一直干了 30 多年，直至他花甲之年退休。母亲说，姥爷做村会计时的两件事，从儿女们刚上学时就给灌得耳朵有茧子了 ：头个年终结算时，因为差了 3 分钱，姥爷在村部办公处打了一夜的算盘，熬了一整夜才找对了。后个年终结算时，又因账上 30 块钱没着落而挠头，姥姥提醒他 ：“不是村东头的三叔去外地看病借的吗？”姥爷这才想起来，还是他带人家去看的病呢，当时忘了写借条，看病的人用完也不提了。姥爷也没再跟人家说，用自家的钱给补上的。六十年代的30块钱，算是一笔不小的款子。

母亲讲，她从记事起姥爷整天在外面忙，每天半夜才开完会回家。家里整天不断来人说事儿，每到过年会有更多要救济的。印象最深的是村西头的二大娘，她丈夫很早就病故了，有三个闺女一个儿子，每年救济都有他们家，她很感激。有一年年前，她到姥爷家送了一瓶香油和一小纸包地瓜叠糖。她说娘家给了她两瓶香油，她自己留一瓶 ；叠糖是她自己制的，叫孩子们尝尝她的手艺。姥爷和姥姥说什么也不要她那瓶香油，说她们生活艰难，要她的东西成什么了？叠糖是传个手艺，倒是无妨碍。母亲说，吃着那个二大娘的叠糖酥脆香甜，确实是比自己家叠的好吃。之后母亲挎着芝麻，跟着大人去村头晃香油的张家换了一瓶香油过年。

那年姥爷在区里开完几天的年终会，捎带着买了点年货，到家已是傍晚了。可巧那天小队里杀了一头猪，猪肉已分到各家各户。姥爷不知道，他从区里买回的一块猪肉就是多出来的了。全家人围着那块猪肉商议怎么办，姥爷拿起那块长条状猪肉反正地看了又看，半肥半瘦正合适，最后确定把它卖给别人。母亲和姐弟们都想把那块肉留着吃，姥爷说 ：“留着当然好，能过个泼辣年，可是多花钱喽。”他不得不出去找买家，一会儿领着院墙西面第三小队的那个大爷来了。人家拿起那块大约 3 斤重的猪肉仔细看了看，相中了，说“暂且这么一放，到家再跟孩子们商量一下。”不一会那个大爷又来了，高兴地拿走了那块肉。姥爷还少要了 5 毛钱，孩子们说 ：“给买来了现成的，还少要钱。”姥爷却说 ：“货给人家东西，零钱还能再要吗？能有人买就不错了！”

有一年春节前，姥爷一大早起床后习惯出门晨遛。他一开大门，门鼻儿上挂着两条大鱼！他就知道是家后张家的刑满释放刚回来那人的事儿，因为他曾经登门拜访过，“多关照”的话说了一大堆。姥爷取下鱼拎着直接到他家训了他一顿 ：“这么多年你不在家不了解，你打听一下哪个人给我送过什么东西？你问问谁敢！回来了和大家都好好相处就是了，做个自食其力的人，不枉政府改造了这么多年，首先要有个好思想，做个好人！”那人“是是是”地承认错误并作了检讨，表示会好好改造，好好做人。

九十年代，国企改革大潮，有一年年前，母亲回老家打扫卫生，见屋里满满当当地堆了很多东西。一问父母，知道是村里一个跟姥爷很要好的本家叔叔的小舅子开车送的，他是想托姥爷的大儿子给办事情 ：区属一个即将破产的大型企业欠了他厂子的货款，如果企业进入破产程序，那笔款子几乎无法偿还。大舅那时主管经济体制改革委工作，专门负责企业破产这块。那人想通过大舅，事先让那个破产企业弄出一点钱来补给他，使他免遭大损失。母亲一听，说 ：“那哪能行？谁敢给弄？麻利叫他都弄走！”姥姥说 ：“越不要他越给，我和你爹俩人拦都拦不住！卸了车搁下就走。”姥爷说 ：“叫人捎信儿了，也给他打电话了，叫他弄走。”刚说完，大舅匆匆到家了，他就是来看看东西弄走没。一看东西还在，就生气地说父母亲 ：“就不该让他搁的！他这是害人，知道吧？”姥爷连连说 ：“知道，这就再给打他电话！”大舅匆忙回去了，姥爷就打电话。母亲在外间扫着屋，听着姥爷在里间说 ：“刚才你大侄子来又说了，破产法和有关文件都规定得清清楚楚，破产企业的账号银行早就给冻结了。不能那么想，那是不可能的。他一看东西你还没弄走很生气，叫你赶快弄走！违法乱纪、不坚持原则的事咱能干吗？对不对？你懂得啊！想想这些年国家的好政策，咱更是得到了一些实惠嘛，也赚到过不少钱不是？这样想着咱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是不是呀？那咱就再继续享受好政策，再多努努力，把受到的损失补回来吧！”年根儿，母亲再去给父母送节礼时，就不见那些东西了。母亲问父母亲“都拉走了？”他俩赶紧说 ：“都叫拉走了，一点儿都没让留！”

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姥爷语重心长地跟我们说过：“我这辈子也算是九死一生，我命大福大造化大，给乡里乡亲办了那么多好事，行好得好！我满意知足！仁者善者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