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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不在的“小玛德莱娜”
作者:贾宇飞  发布时间:2022-08-25 10:06:33 打印 字号: | |

我常常想起我的故乡。

奇异的是,在我想起故乡的时候,并未包含过多的往事。在故乡做过什么,去过哪里,有过哪些人,在我的思绪中似乎都早已沉淀。勾起乡愁的,以及每当思乡的情愫流过的时候,随之浮动起来的竟总是一些细碎的难以名状的东西——比如一种味道,比如一阵凉风吹过时身体的感觉,又比如一种声音,而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幅幅静态场景,我的故乡似照片一般安静地躺在那里,只我一人在照片里或四处走动。

比如某次,不经意路过某片花园的阴暗面,那长时间潮湿的泥土散发出的混合着植物根系的气息,竟让我难以挪动脚步。一旦闭上眼睛,我便仿佛回到了那个我出生的小山城。那里是汉江的上游,整个小城依山而起,纵向发展。什么是纵向发展,一个例子便可明白 :城里没有红绿灯,三条大路分别处于高中低不同的海拔线上,却又彼此相连,像三级台阶。从江边到山顶,层峦而起的是大大小小的房舍,街道靠里的一侧是一楼,而街对面的则可能是一栋房子的七楼——那房子的一楼在下面那层路上。房屋之间数不清的小路和一层层阶梯,将上下两层街道相连。县里盛产石板,多数小路的路面和房屋的屋顶都用那青蓝色的石板铺就。小路上总是很安静,没有车水马龙声。偶尔能够听到某户人家在议论或吆喝着什么,在某片空隙又可眺望到山下的江水。而那熟悉的气味,便来自于巷道中石板之下常年渗着露水的泥土和石板缝中探出脑袋的草类植物。那清新、潮湿、宁静而柔软的气息,早已浸润到我的每一片肺叶当中。

比如某年秋天,天空有些不怀好意的阴霾,天色虽亮却只能看到灰白的云层。风凉凉的,带着雨水前夕的寒意。在我下楼的一瞬间,我的脚步未停而灵魂已定。凉风拂过我每一寸肌肤,肆意拨弄着我的记忆——我对这阴天极为熟悉,在故乡,阴雨的天气总会在乍暖还寒的三四月和日渐萧瑟九十月份如期前来小住。那时节,即便不下雨也见不着太阳,秋天尤甚。凉凉的风钻进裤腿,钻进衣袖,钻进脖领,却让人感到无比舒适。随风而来的,是春天里油菜花开的样子,是秋天里露水渐浓的讯息。天色灰白,故乡的形象愈发像褪了色的图画,逐渐与天空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而后又化成了那一阵阵风,钻进了我的身体。

又比如在刚毕业搬到新租房屋的某个夜晚,忽而听到火车的汽笛,便再也睡不着。后来发现,和小区一路之隔的旁边,是一条铁路支线,常有列车通过,心里便欣喜起来。由于父亲工作的缘故,我从小便与火车结缘。自打出生起,无论搬了多少次家,总离铁路、车站不远。即便是住的最远的一次,每每夜里安静的时候,也能听到火车进站时悠长的笛声和车轮的轰隆声。十几年的习惯,让我不但不觉得吵扰,反而觉得亲切无比。在我的意识中,火车的声音早已成为了故乡的印记,呜呜着,轰隆轰隆着。

直到我看到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看到他笔下浸泡在茶水中的小玛德莱娜甜饼和由此展开的神牵梦引的回忆,我才明白,这泥土的味道、这凉风的触感、这火车的轰鸣,就是一块块无处不在的“小玛德莱娜”,早已随着故乡一起,融入了我的生命。而这些感官上的记忆远比其他方式的记忆来得更长久,更深邃,也更柔软而坚定,就像一根极细极细的钢丝,一直拉扯着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露出来深深地刺痛你的神经,提示着它的存在。所谓乡愁,便是一种永远也扯不断的怅惘和思量。


 
责任编辑: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