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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标
作者:武文慧  发布时间:2022-10-28 13:37:24 打印 字号: | |

2011 年 10 月,我拿到了十八年来第一枚校运会奖牌,是手枪分解结合比赛的季军。那一年,诺基亚还没有停产,手机照相多半儿还是低像素。那一年,监狱学学院还是监狱学系,而我们包揽了女子组前三名。

当时我们的监狱系主任名叫李建军,他顶着十月的料峭寒风,从头到尾观看了我们每一场比赛,在颁奖后与我们合影留念。这位老前辈被我们戏称曰“老李头儿”,是因为着实亲切。

入读监狱学系,素有“荣获四年有期徒刑”一说。讲纪律,我们规则管理最严格 ;查内务,隔三差五就能见宿舍楼外天降棉被,全是因为豆腐块儿的直角在 90°上下有所偏差,被督查扔下来了 ;跑早操,无论雨雪雷电或雾霾,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停跑,往往别的院系都停操,我们还得顶着雪花儿下楼集合跑操。要是哪位早起洗了个头,还能互相敲着头发上的冰棱玩儿,跑完湿一脖颈儿,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到了雾霾天儿,后队看不见前队,这三公里要跑下来就全靠喊着号子听声辨位了。

但谁也没法儿埋怨。因为老李头儿比我们起得还要早,也一样吸着霾、迎着雨雪,花白头发、容装肃整地站在路口,像一座挺拔的路标,注视着我们跑操的队伍。许多年来,每天如此。

有人说,没有老李头儿,就没有现在的监狱学学院。也有人说,从他身上学会了坚持和低调。其实到了我们这一届,老李头儿已经不再带班,我们和他的直接接触并不多。

落笔之前,我想在网上摘抄几段他的个人简介,然而同名同姓的太多,一时竟然无从检索。而作为全国无数个知名或不知名的李建军中的一个,老李头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平日里低调不搞事情,就是笑容更朴实一些,跟学生打招呼更认真一些。似乎无论谁在茶余饭后聊起学校里的这些事儿,都能剥着煮花生、随随便便道 :哎,咱们那个老李头儿啊……时间长了,老李头儿就成了许多人湛蓝的青春中最亲近的白衬,或没有之一,连校门口那条街上烫头的王师傅都知道。

一晃到了大四,别的院系都忙着考研找工作,在全国各地蜜蜂赶花儿似地赶考,也唯有我们被叫回了学校,继续着每天六点三公里的跑操,把哨压到最后一刻。也正是那时,得知了老李头儿马上就要退休的消息。

于是那些天,有的约上三五个小伙伴儿下馆子庆祝,未及觥筹交错,已经有人感叹。在赶考中留长了头发的学生们结伴儿去理发,和首席造型师 Tony或 Kevin 闲聊,一开口也是在说老李头儿,说着说着,镜子里的人又变成了当初刚入学的愣模样儿。

没几天,一条街似乎哪儿哪儿都能听见这样的慨然 :老李头儿要退了啊……可我怎么一直觉着,他会一直在呢?

我们开始盘算,数好了他退休的日子。暗自计划,想象着我们跑操的队伍踏过熹微的晨光,跑过教学楼、警察训练中心,跑过树影摇曳的林荫道和绿茵场,在快跑到老李头儿跟前时,集体改成齐步走、向右看,然后喊着口号踢一路正步,非吓他一跳不可。

结果偏偏那天,暴雨倾盆。哪怕按照一贯严苛的标准,也必然是要停跑了。果不其然,六点刚过,“今日停操”的指示就下来了。但只有这一次,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迫不及待地钻回被窝里。所有人傻愣愣望着窗外的暴雨,凌晨灰黑的雨幕层层叠叠、冲刷着校园里一座座楼,冲刷着跑操的道路,也冲刷着那老李头儿总是像路标一样挺拔站着的路口。

后来听说,那一天,他本想站在路口给我们敬个礼。2011 年那张校运会的合影,是我手头能找到的他仅有一张照片。渣像素的照片儿上,我顶着“监狱学系手枪女子组同款”的包子脸,和师姐们一起捧着花。而老李头儿还不是满头花白头发。

那一年,我作为唯一一个参加手枪分解结合项目的大一新生,从报名时起面对着各种各样的质疑。因为手枪分解结合作为一个传统项目,向来分值颇高。但针对手枪的学习却是在大二才展开的,且经过层层选拔,最后能够参赛的往往是大三、大四的师兄师姐。推荐我参赛的师兄鼓励说别在意,一起参赛的两位大三师姐也劝说没关系、相信自己。

然而,就算我从第一次拆装五四式手枪的 38 秒就已经获得了初选资格、第二次用 27 秒的成绩为自己赢得了队伍的一席之地。就算我在有限的练枪时间内反复不停地拆装、劈了指甲、手上水泡磨破了一层又一层,绞尽脑汁研究更快的手法,就算我吃饭睡觉都想象着手里有把枪,练习着拆装动作——这种外来的质疑都没有停止。就这样,在赛前偶然碰见了老李头儿。

他问 :你怎么会这些?

我说 :就是喜欢,琢磨着就会了。

“那很好啊,希望你一直这么喜欢。以后干工作,也要喜欢自己的工作。”

我回答 :好。


 
责任编辑: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