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喜欢上了北方的冬天。那么干冷、明朗的冬天,光秃秃的白杨树梢,湛蓝高远的天空,沉默的群山,发着蓝光的冰面,洒在胡同石墩子上疏疏淡淡的日影......说不上喜欢的是什么,但就是这些细微的笔触,在北方寒冷的画卷上描摹出一缕炊烟、几枝腊梅、一带远山,从此印在了心上。
胡同
喜欢逛胡同,尤其是冬日里的胡同。有时骑车,有时步行,有时随意搭上一趟人少的公交,遇到有趣的地方就下车;有时是寻访一处故居,有时毫无目的的漫游,虽然不太识路,但常常七拐八拐,就走到了熟悉的地方。
无论街上多么熙熙攘攘,胡同里自有一番天地。斑驳的门,瞌睡的猫,光秃秃的葡萄架子,一排空了的大花盆,还有那晾晒的被子,在太阳底下懒洋洋的伸展着,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段慵懒的冬日时光。
走在胡同里,有时远远望去,尽头似有棵大树歪斜着身子把守,绝无去路可寻。直到跟前儿才发现这小胡同已经麻利的和大树擦肩而过,转身而去了。也常常会遇到一些咖啡馆,名字都很别致,小巧地藏在某处角落里,待你走进去,喝上一杯暖暖身子。
胡同里的门往往是半掩的,让人忍不住想望望里面的景致。有时能瞥见一方干净的小院,古香古色的窗棂,印在墙上的几株枝干的影子,让人不禁遐想联翩。
胡同的名字也很有意思。“什锦胡同”第一次就被女儿错读成了“神棉胡同”,纠正无果,从此将错就错,反而说顺口了。“甘雨胡同”实际上是卖干鱼的所在,“礼士胡同”原名“驴市胡同”,名头很响的“百花深处”原来是那么小巧可爱的一截儿,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冬日的午后,阳光像小时候透过玻璃片看到的那样,些许晃眼,些许明亮。风轻轻吹过,光影拂过砖墙,在这样的胡同里慢慢走着,听各种声音的起落,以及这起落间的寂静。
香山
冬天会去爬香山。
游人不多,我们沿着崎岖的小路拾阶而上。冬日的山,不再郁郁葱葱,这样也好,去除了繁复的装饰,露出了真容,愈发显得古朴肃穆。
午后的阳光从树梢漏下疏疏淡淡的影子,厚厚的积雪在山石的阴影里随处可见。风,穿过树梢,山谷空旷静默。
我提前泡了茶,用保温杯装着。累了,就把茶倒进随身的小瓷杯里,和女儿一起在路边挖个雪窝儿,把杯子立在里头,看着茶杯旁晶莹的雪一点点融化。女儿说,这是让茶水也在雪里打个滚儿呢!果然,不多会儿,滚烫的茶便能入口了,我们争相喝下这雪中茶,颇有意趣。
由于来的次数多了,总想另辟蹊径。于是,路越走越野,山越爬越陡。随手寻一根粗树干,权作登山杖,手脚并用向上攀去。望望脚下的山谷,心里生出些许悔意,早知如此,不如按部就班走那平坦的石阶不好吗?
临近山顶,峰回路转,竟迎面看见一只小石猴蹲在杂木林里,顽皮地举着桃子。细细打量,忽想起有一次也曾遇到过它,那时女儿穿着件绿色小袄,还和这猴子合了影,想来已是几年前的光景了,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
下山时,有点晚了,天已经黑透。往山下看去,远处万家灯火,仿佛落日熔金后洒下的许多金屑。彼时天空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在幽蓝寥廓的天幕上熠熠发光,那是冬日里才会有的月亮吧。
夜与星
城市里霓虹闪烁,夜色也多温柔,难得能见识到北方冬天真正的夜。
一个旧历新年,我曾在大山深处住过两晚,住所旁是一段残破的城墙,城墙外全是野地。夜晚,黑暗像潮水般涌来,包裹住我们的农舍。从斑驳的城墙门洞望出去,一片浓稠如墨汁的黑色里,隐隐传来风声,仿佛一走进去就会被吞没。
越是冒险,越是生出渴望,大着胆子穿过门洞,发现已身处一片黑暗之中,白天所见都变了模样。深蓝色的天幕下,群山高大黢黑的轮廓,像躺卧的沉默的野兽,似乎能听到它们的呼吸。空旷的四野里山风呼啸而来,积雪黯淡成铅灰色,隐约映着天上的星光。
抬头望天,星辰竟是那么多那么亮,如同书里看到的星空图一般,繁密的让人吃惊。我很快认出了猎户座,这久违的朋友,腰间三颗斜着排列的星星是猎户的腰带。小时候冬夜里母亲骑自行车载我,长长的一段路上经常是望着它走过。
再去寻月亮,却是看不到的,才想起星斗漫天的夜晚往往是不见月光的。寒冷,渗入肌骨,似乎一切都已经被冻住,包括天上的星星。忽想起李商隐的一句诗,“但闻北斗声回环,不见长河水清浅。”也许,在这万籁俱寂的夜,真能听到冰冻的北斗星一点点转动的声音吧。
四野八荒的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天凝地闭的寒冷,就在这样的旷野里、星空下,我们驻足良久,被一种巨大的宁静包裹着,难以诉说。
准备返回的时候,我回望城墙里面隐约透出的昏黄的灯光,仿佛那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在城墙这边,才是真正的北方的夜,寥廓深沉的夜。
北方的冬日,冷的透彻清冽,暖的温煦从容。多在这冬日里走一走,领略其中孕育的拙朴与生趣,你,也就成了这风景的一部分。